凉棚内灯火摇曳,将众人凝重的身影投在棚布上,无声拉长。小核桃那句带着奶音却直指核心的“坏茧茧在打金色的嗝”,如同冰锥刺破了短暂的宁静。棚外夜色如墨,祖祠方向那片暗金与血红交织的诡异漩涡,在浓稠的黑暗里无声翻涌,散发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、粘稠的寒意。
何济负手而立,目光如冷电,穿透重重夜幕锁定祖祠。他周身气息沉凝如山,那点惯常的慵懒痞气被彻底收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的锐利。指尖在袖中微微捻动,感受着那方寸之间流动的、融合了渡心真谛与桃源善念的测字之力。
“晚晴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打破了棚内几乎凝固的空气,“听风楼所有暗哨,最高警戒。目标,祖祠地脉核心及周边三里,任何异常能量波动、气息变化,即刻上报,无需确认。” 命令简洁清晰,带着临战前的绝对冷静。
“是!”楚晚晴应声干脆,眸中情报首领的锐光一闪,再无半分玩笑之意。她指尖在腰间那枚不起眼的玉佩上快速划过几道玄奥轨迹,一道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出去,融入夜色。整个桃源的听风楼暗桩,如同蛰伏的猎豹,瞬间绷紧了神经。
“柔儿,”何济视线转向南宫柔,“异香苑所有库存的‘清心破障香’、‘凝神固元散’,立刻调配,分发给巡卫队及核心人员随身携带。那东西既然能‘打嗝’,吐出来的,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他语气沉稳,带着对南宫柔专业能力的绝对信任。
南宫柔清丽的脸庞一片肃然,立刻点头:“柔儿明白!调配即刻开始!”她转身便带着几名得力侍女快步走向异香苑库房,行动间裙裾翻飞,带着一股决绝的利落。
“蜜儿,”何济的目光落在扯着自己衣角、小脸绷得紧紧的唐蜜儿身上,语气放柔了几分,“你的小宝贝们,还安稳吗?让它们都精神点,尤其是那些感知敏锐的,撒出去,帮晚晴姐姐‘听听’风。”
唐蜜儿一听有任务,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,刚才的紧张被兴奋取代:“嗯嗯!蜜儿的小花小绿小金可灵了!这就让它们去当耳朵!”她松开何济的衣角,小手从腰间一个精致的蛊囊里掏出几枚色彩斑斓的小哨子,放在唇边吹出几声极细微、常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奇异音波。很快,棚外夜色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,无数形态各异的小型蛊虫如同潮水般无声散开,融入黑暗,成为听风楼情报网最敏锐的补充。
“疏月,”何济看向一旁抱刀静立、如同标枪般挺直的江疏月,“带人,加强关墙和野猪岭方向的巡逻,岗哨加倍。若有风吹草动,以焰火为号,不许擅动,更不许硬拼,第一时间报我。”他的指令清晰果断,带着对江疏月能力的绝对信任。
“是!侯爷放心!”江疏月抱拳领命,英气的眉眼间战意凛然,转身便如一阵风般掠出凉棚,清越的呼喝声迅速在夜色中响起,调动巡卫。
“映雪,”何济最后看向安静坐在角落、膝上摊着画板的江映雪。盲眼少女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,微微抬起头,空洞的眸子“望”向他,轻轻颔首。
“帮我‘看’着它,”何济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与郑重,“用心去‘画’,那茧里…奶奶的气息,还有那股新生的、混乱的东西…任何变化。”他需要江映雪那超越视觉的敏锐感知,去捕捉祖祠邪茧最细微的灵魂波动。
江映雪没有说话,只是将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了画板上铺开的素白宣纸上。一股无形的、专注到极致的精神力悄然弥漫开来,如同无形的丝线,遥遥探向祖祠方向。她身边的江疏月离开前,特意在她手边放了一盏温热的安神茶,映雪摸索着端起,小口啜饮,动作安静得如同夜色本身。
任务分派完毕,凉棚内只剩下何济、柳如烟、沈雁秋和小核桃。凝重的气氛并未散去,但有了明确的目标和行动,那份无形的压抑感稍稍缓解。
“先生…”沈雁秋端着一杯新沏的热茶,走到何济身边,眼中满是关切与担忧,“您…也歇息片刻吧?方才施药,又耗费心神…”
何济接过茶杯,指尖温热。他看着沈雁秋那双清澈眼眸里盛满的担忧,心中一暖,脸上刻意浮起一丝惯常的、带着点痞气的笑容:“雁秋这是怕我累着了?放心,你家先生我龙精虎猛,这点消耗,还不够塞牙缝的。”他故意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,带着促狭,“要不,雁秋给我念段书提提神?就念你新誊的那本《百草静心录》如何?听着你的声音,比什么灵丹都管用。”
沈雁秋的脸颊瞬间染上飞霞,如同三月桃花。她慌乱地垂下眼睫,不敢看何济近在咫尺的灼热目光,声如蚊呐:“先生…先生莫要取笑雁秋…” 那不胜娇羞的模样,在摇曳灯火下,别有一番动人的书卷风情。
柳如烟坐在琴台后,素手轻轻拨过琴弦,流泻出一串清泠如泉的音符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,悄然驱散着棚内残余的紧张。她的目光落在何济身上,带着不易察觉的缱绻与心疼。当何济转头看向她时,她指尖的琴音微微一顿,随即又流畅起来,只是那曲调中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如诉如慕的温柔。
何济端着茶走到琴台边,斜倚着楠木柱子,目光带着欣赏,落在柳如烟低垂的侧脸上。昏黄灯火勾勒出她完美的脸部线条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,专注抚琴的神情静谧美好。
“如烟的琴,”何济轻啜一口茶,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,“总能恰如其分地抚平人心。方才那曲《松涧鸣泉》,听得我差点以为置身月下幽谷,忘了外面还有个‘打嗝’的坏东西。”他语气轻松调侃,带着特有的痞帅魅力。
柳如烟指尖微颤,琴音流出一个极小的、带着点羞赧的颤音。她抬起眼帘,眸光如水般望向何济,声音轻柔似风:“侯爷谬赞了。如烟…只愿这琴音,能为您拂去一丝烦忧。”那眼神里的情意,如同春水初融,含蓄而深长。
“烦忧?”何济挑眉一笑,放下茶杯,忽然伸手,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柳如烟放在琴弦边的手背。那触感微凉而细腻。柳如烟浑身一颤,如同触电般,却没有缩回手,只是脸颊迅速飞起红云,一直蔓延到耳根。
“有如此仙音,有如此佳人相伴,”何济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便收回,动作自然流畅,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与尊重,声音低沉含笑,“便是天塌下来,本侯爷也觉得是人间好时节。烦忧?早就被如烟的琴音化作风,吹散了。”
这近乎直白的赞美和亲昵的触碰,让柳如烟的心跳骤然失序。她只觉得被他指尖拂过的手背一片滚烫,连带着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。她慌忙低下头,掩饰着几乎要溢出眼眸的羞意和欢喜,指尖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滑动,流泻出的音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慌乱。
“济哥哥偏心!”一个清脆带着不满的声音响起。唐蜜儿不知何时溜了回来,正叉着腰,粉嘟嘟的小嘴撅得老高,瞪着何济,“就知道夸柳姐姐弹琴好听!蜜儿刚才可是派了好多小宝贝出去干活呢!累死啦!蜜儿也要济哥哥夸夸!”
小丫头理直气壮地跑到何济面前,仰着小脸,大眼睛扑闪扑闪,一副“你不夸我我就哭给你看”的架势。
何济失笑,伸手捏了捏唐蜜儿气鼓鼓的脸颊,手感软糯q弹:“哟,我们的小辣椒功臣回来啦?辛苦辛苦!蜜儿最厉害了,那些小宝贝们没你指挥可不行!说吧,想要什么奖励?济哥哥给你买糖葫芦?还是新裙子?”
“不要糖葫芦也不要新裙子!”唐蜜儿扭着小身子,眼珠滴溜溜一转,突然狡黠一笑,张开双臂,“蜜儿要济哥哥抱抱举高高!像小时候那样!”
这要求一出,连一旁假装低头整理书册、实则偷偷关注这边的沈雁秋都忍不住抬眼看了过来,眼中带着一丝笑意。柳如烟也停下了琴音,唇角微弯。
“小丫头片子,长这么大了还要举高高?”何济嘴上嫌弃,眼底却满是纵容的笑意。他弯下腰,一把将娇小玲珑的唐蜜儿拦腰抱起。唐蜜儿发出一声兴奋的尖叫,顺势搂住何济的脖子,两条小腿在空中欢快地乱蹬。
“飞咯!济哥哥再高点!再高点!”唐蜜儿咯咯笑着,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,瞬间冲散了棚内最后一点阴霾。
何济笑着将她向上轻轻抛了一下,又稳稳接住。唐蜜儿开心得小脸通红,紧紧搂着他,将小脑袋埋在他颈窝蹭了蹭,声音闷闷地带着撒娇:“济哥哥身上…真好闻…有药香,还有…阳光的味道…” 那依恋的小模样,毫不掩饰的倾慕,让旁观的沈雁秋和柳如烟都莞尔。
就在这难得的、带着些许温情与嬉闹的片刻——
“侯爷!”楚晚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凉棚口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,瞬间打破了这短暂的温馨。她手中托着那枚传讯玉佩,此刻玉佩正散发着急促而冰冷的幽蓝光芒,映照着她严肃的脸庞。
“听风楼最高级急报!野猪岭方向,山巅之上,有不明身份强者气息出现!数量…至少五人!气息…极其古老、阴冷,带着…前朝宫廷秘术的残留波动!正向桃源高速逼近!蜜儿的蛊虫…靠近三里范围便失去联系,似被某种秘力瞬间抹杀!”她语速极快,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,“领头之人…玉佩气息模拟反馈…其灵魂印记…竟与当年覆灭的前朝‘黑羽卫’大统领…有七成相似!”
前朝黑羽卫大统领?!
凉棚内,瞬间死寂。唐蜜儿还挂在何济身上,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柳如烟按在琴弦上的手猛地一紧,绷断了一根琴弦,发出刺耳的铮鸣!沈雁秋手中的书册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连一直闭目“作画”的江映雪,都猛地抬起了头,空洞的眸子“望”向棚外野猪岭的方向,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容!
前朝余孽!竟在此时,邪茧异动未明之际,悍然现身!
何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,眼神锐利如刀锋出鞘!他将怀中的唐蜜儿轻轻放下,动作依旧沉稳。他缓缓踱步到凉棚门口,负手望向野猪岭那黑黢黢的山峦轮廓。夜风吹动他的衣袍,猎猎作响。
“黑羽卫…大统领?”他低声重复,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,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,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凛冽的杀机,“呵…难怪能隔着这么远,就让我的‘心’字示警…原来是‘老朋友’的‘味道’…”
他微微偏头,目光扫过棚内因这惊天消息而瞬间绷紧神经的诸美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绝对自信和安抚人心的力量:“慌什么?该来的,总会来。正好…”他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,一点璀璨的金芒在夜色中亮起,凝聚成一个微小的、却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洞察之力的“察”字,遥遥指向野猪岭方向!
“本侯爷倒要看看,是哪个阴沟里的‘老朋友’,这么急着…来给我们的‘坏茧茧’送‘点心’!”